●此文倾注了我近两年的心血,仅两千字,希望您能看到结尾。
●以此,为我的2021画上一个句号。
说起来,和雾的第一次相遇实在不太美好。
这个故事很长,也有些落了俗套。
那个晚上寻常得和任何一个夜晚一样——我知道那些奇幻故事的开头场景渲染都很酷炫很不平凡,跟孙悟空咻的一下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天崩地裂一样酷炫,跟阿芙洛狄忒踏浪而来阳光灿烂百花齐放一样不平凡,再不济跟也是凤凰出世百鸟朝凤一样壮观,很遗憾,我不是石猴也不是美神更不是只神鸟,只是个普通人,而且这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神话故事。
硬要说什么不同的话,就是那天雨下得很大,却没有电闪雷鸣没有狂风呼啸,只有雨,只有颗颗豆大的雨滴,像倒珍珠粒一样,大珠小珠噼里啪啦落了满地,真可惜,没有玉盘来接着。
我从睡梦中醒来,去厨房倒水喝,按下饮水器开关,冒着热气的白开水就温顺地流进了玻璃杯里,我边按边瞥向窗外,那雨水猛烈又迅疾地打在窗户上,竟奇异般碰撞出玉石相磕的声音来。
等我回过头来时,就看见了雾。
那个时候雾还不叫雾,名字是一串长长的,动听的音律。
手中的玻璃杯盈满了热水,蒸腾而上的雾气似要模糊眼前这一方世界,可眼前的不断弥漫扩散泛着淡蓝的浓郁雾气,一看就不来自这小小的玻璃杯。
那是谁?
不对,那是什么东西?
我瞠目结舌,分明是在夏季,我转身想跑,浑身血液却冰凉到发冷,将我整个躯体冻结在原地,我张嘴想喊,嗓子里却像吞了块铅块一样滞涩拥堵,吐不出只言片语,我怔怔地盯着那团淡蓝色的雾,从那雾里似乎传出了什么声音,空灵地在厨房回荡,我根本听不清那东西在说什么,曾看过的恐怖片在脑海里交织纠缠成一张将我包裹的网,而我深陷其中动弹不得。
那雾气似乎是察觉了我的异常,环绕着那团雾气色彩的略微浅淡松散的雾犹犹豫豫地朝着我来。
“别过来!”我终于喊了出来。
好吧,我胡乱安慰着自己,往好处想,我还真挺硬气的呢。
或许是因为太紧张了,我反而在乱七八糟地想东想西,没那么害怕了。
然而在我吼完那句话后,蓝雾却消失了。
像水墨画上的墨色一点一点淡去一样,消散在空气中。
脚下终于能动了,我死死地盯着那雾消失的地方,一点一点往外挪。
待到客厅里,我才松了口气,我这才发现,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。
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觉,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。
大概是劫后余生的庆幸。
手上还拿着那只玻璃杯,不再冒着热气的凉白开告诉我刚才经历的不是错觉。
我喘息了一会儿,心脏怦怦地跳着,又快又响的轰声震得耳膜发痛。
我将玻璃杯重重地砸在桌上,跑回了卧室。
第二次就没那么惊悚了。
这些天一直在断断续续地下雨,向来谨慎的我这次却忘了带伞。
放学铃声在雨幕中响起。
我拒绝了同学共打一把伞的提议——我们不是住在一块儿的,迟早会分道扬镳。
我平静地望向门外——看这雨——颇有“像牛毛,像花针,像细丝”的感觉——只可惜“密密地斜织着”的雨落在身上感觉可没那么唯美。
我将书包抱在怀中护好,准备一口气跑回家,书包拉链没有拉好,伸手去拉时,意外看见一抹蓝。
我好奇地将它扯了出来。
是一片比纱更薄,比羽毛更轻的蓝布,半米长左右,在风中微微抖动,像一朵蓝色的云,像一层潮湿的雾。
织水为绡,不知怎地我忽然想起了这句话。
我蓦地笑了起来,将布在头顶展开,在雨中奔跑起来。
蓝色好像在身后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,朦朦胧胧间如同棉花糖的温润无尽地覆盖着道路。
汽笛声,脚步声,雨声,喘息声,歌声。
我兴奋地在人行道上奔跑,灵活地躲避着行人,哼唱着自己都听不懂的旋律,潮湿的泥土气息夹杂着花草的生涩味道在鼻尖弥漫。
现在回想起来,我一定像个傻子,可是那时的我一点也不在乎。
当我迈进家门时,那布消失了。
我靠着门,上气不接下气地大笑着。
然后道了句谢。
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了。
我和雾成了好朋友——你不能指望我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有多少警惕心,对吧?
“我觉得你很熟悉。”有一天,我这样对雾说,“总感觉我在很久以前的什么地方见过你。”
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不可信,怎么可能呢?我才活了十二个年头,我的很久以前难不成是刚出生的时候吗?
我摇摇头,像晃掉脑袋里的水一样把这个疑惑晃走了。
我和雾聊过很多,我的学习,我的生活,我的喜好,雾的习性,雾的生活,雾的朋友。
然而聊得越多,我的感觉越不真实,仿佛自己经历过的就是一场梦境,所有的记忆像雾气一样缥缈虚幻。
雨季连绵。
我看着窗外,“雨好像越来越小了。”
会了人类语言的雾轻声道:“嗯。”
那时我还不明白雾语气里为何有怀念的伤感。
“海很蓝吗?”我问,“我没到过海边,图片太过虚假。”
“很蓝。”雾回答,“那晴天很蓝吗?我从来没见过。”
“很蓝。”我回答。
“是什么样的蓝呢?”我俩异口同声地问。
愣了愣,我回答,“天是海的蓝。”
天是海的蓝。
这个回答荒诞不经,如同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。
“是这样吗,”雾也看向窗外,“真漂亮啊。”
雨好像在变小了。
“要离开了。”
某一天,雾这样告诉我。
雾的身影和第一次相比,已经很淡了,萦绕着的蓝色水汽此时如同稀释了无数遍的颜料,呈现出令人不安的透明色泽来。
“必须离开吗?”
问出口的瞬间,我已经知道了答案——虽然我仍然保留着一点点希望。
“必须。”
直到希望被打破。
“已经待的太久了。”
“是啊。”
雾消失了。
如像水墨画上的墨色一点一点淡去一样,消散在空气中,仿佛从未出现。
这下了很久的雨,不知何时已经停了。
阳光刺眼得很,我始终没有抬头望一眼天空。
很久以后我想起这段不可思议的经历,想起这段最后的对话,从始至终,雾的话都没有主语,我忽然记起这件事。
“这就是你那个所谓美好的童话故事?”友人不满地打断我。
我笑笑,握紧手中蓝色的玻璃杯,“不好听吗?”
“不知所云。”友人丢下四个字,离开了。
他不知道,他们不知道。
我就是雾,我就是没见过晴天和海洋的妄想者,我的存在就是个不知所云的童话。
天是海的蓝。
是忧郁的消逝不复还。
我闭上眼。
我隐隐约约看见了天空,海底的天空——和陆地上的天空一样蓝,和海水一样澄澈。
我隐隐约约听见了歌声,鲛人的歌声——和我哼的旋律一样模糊,和雾气一样空灵。
我向天空深处,向海洋远方坚定走去。
我想,作为一只离巢太久的鲛人,我终于,终于,终于回家了。
“那个患者怎么样了?”
“不见了,说是要回家。”
“哎,你说巧不巧,那天下的大雨把监控都搞坏了,也不知道那小孩去了哪里。”
“跟人间蒸发似的,对吧?”
“那可不!诶对了,也难为你做那小孩的听众这么久,是不是感觉自己也是只鲛人啦?”
“开什么玩笑。”
海的尽头,天的远方,鲛人在一望无际的蓝里静静歌唱。